帶孩子打**，幾乎是訓練家長成為虎爸虎媽的第一步。

       從最開始針頭拔出來才想起來要哭的懵懂嬰兒，迅速長成一接近**接種站就開始嚎啕大哭的熊孩子——在那本寫**的紐約時報暢銷書書《免疫》中，作者提到自己從懷孕時開始研究**，直到孩子三歲，這個艱難的工作仍然沒能很好得完成。

       至今我還記得，在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最初的 9 個月里，幾乎每個月都需要跑去接種站接種**，有時因為同時要接種好幾種，醫(yī)生會非常體貼地建議今天接種一種，下周再來接種剩下的一兩種，一個月跑幾趟的情況并不少見。

       當然，我在這里不是想抱怨孩子**接種得太多，而是，跑接種站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

       翻翻家里小朋友**接種的小綠本，這種頻率的**接種，居然還只接種了國家免疫計劃之內的，并不包含那些專家們一致認為有錢一定要接種的二類**——流感嗜血桿菌（簡稱 Hib）、肺炎球菌、人乳頭瘤病毒（即 HPV，也稱子宮頸癌**）、輪狀……那么，如果一個媽媽希望給孩子更多的保護，那得打多少針？怎么打得完呀？

       跑去美國疾控中心官網上，我看到他們最新的 2018 **接種指南。一個美國孩子大概需要接種** 24 劑次，用以預防 16 種傳染性疾??；而根據中國最近一次（2007 年）擴大免疫規(guī)劃后的一類**免疫接種程序，大部分中國孩子需要接種 22 次，預防 12 種疾病。美國比中國多預防四種疾病，多扎兩針，這看上去好像區(qū)別不大。

       然而，再仔細看，如果只看中美都有的 9 種**，事情就大不一樣了。

       這么說吧，如果有兩個孩子，韓梅梅和鮑勃。從出生到 18 個月大，生活在美國的鮑勃，要預防中美兩國強免計劃均包含的 9 種核心傳染病，大概只需要接種 9 次，而韓梅梅則需要接種 13 次。

       事實上，鮑勃不但需要打的針數更少，還比韓梅梅多防御一種導致致命的腦膜炎和肺炎的“5歲以下兒童頭號殺手”，因為他還多接種了一種流感嗜血桿菌**（Hib）。在很多資深兒科感染性疾病專家的意見中，Hib 幾乎是最需要被納入國家免疫規(guī)劃的**。

       而韓梅梅如果要在自己的接種程序中加入這種**，還需要多打 4 針。這樣，韓梅梅與鮑勃所需要打的針數就會呈現 9:17 的比例，幾乎翻倍。

       預防同樣的疾病，在 18 個月里，韓梅梅要比鮑勃多打 8 針，其主要的原因就是鮑勃所用的一支以百白破為基底的五聯**——那是一需要接種四次才能完成接種的聯合**，每多聯一種單苗，孩子就可以少打四針，于是，五聯**就可以比三聯**少打 8 針。

       在美國 FDA 網站上，可以查到他們目前市場上的六種以百白破為基礎的多聯**，兩種三聯**，兩種四聯**和兩種五聯**。

       根據美國衛(wèi)生資源和服務管理局發(fā)布的數據，在 2006 年到 2016 年的十年中，五聯**占了全部百白破類**接種的一半。

       而在 2017 年一整年里，中國批簽發(fā)的**中，唯一的五聯**，賽諾菲巴斯德公司生產的五聯苗 166 萬劑，唯一的四聯**，北京民海公司生產的四聯苗 142 萬劑。以中國新生兒 2000 萬，每位新生兒在 18 個月內需要接種 4 劑相應**來計算，這些聯合**只夠供應給 6% 左右的孩子使用。

       自 2011 年獲批進入中國直到 2017 年底，中國市面上唯一的五聯**——賽諾菲巴斯德的潘太欣（百白破／流感嗜血桿菌／脊灰）進口總量為 1150 萬劑。而從 2006 年到 2016 年的 10 年間，美國兒童消耗的五聯**幾乎有 1.2 億劑。

       早在 1997 年，加拿大和歐洲就開始使用五聯**。2011 年——14 年后，進口的五聯**開始在中國上市。

       目前，在歐洲，包含百白破、脊灰、流感嗜血桿菌與乙肝的六聯**也已正式上市。

       除了價格，聯苗真的更好嗎？

       從對付天花的牛痘開始，人類認識到了**是傳染性疾病預防的重要工具，并把這個工具使用得愈加熟練。

       隨著人類對傳染病研究的進展，**的清單也變得越來越長，這是個進步，卻也帶來了不小的麻煩——**的數目太多了。

       根據美國 CDC 的**接種推薦表，一個小嬰兒，在出生的第二個月里需要接種 8 種**?？紤]到**接種之間的間隔以及孩子會有身體不適的情況，如果沒有聯合**，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時候，能預防多種疾病的聯合**出場了。早在 1943 年，包含白喉、百日咳、破傷風的百白破三聯**研發(fā)成功，5 年后，這種三聯苗正式上市。到今天，在兒童**接種領域廣泛使用的最重要的幾種聯合**——四聯苗、五聯苗與六聯都是在百白破三聯**的基礎上進行研發(fā)。

       更令人驚喜的是，這些新型的聯合**不僅沒有增加不良反應的發(fā)生率，反倒降低了不良反應的發(fā)生。一系列的研究發(fā)現，聯合**即使發(fā)生不良反應，程度也并非所有組分不良反應的疊加，而是取決于組分中不良反應較強的那個組分。而考慮到聯合**降低了接種的次數，它大大降低了發(fā)熱、皮疹、紅腫、觸痛這些輕度不良反應的總數量。

       美國**傷害補償項目的數據顯示，包含百白破與脊灰的五聯**接種造成傷害補償案例的比例為約百萬分之 45，而單獨的脊灰和百白破**接種造成的傷害補償比例約為百萬分之 124 和百萬分之 145。也就是說，五聯**將包含致殘在內的嚴重不良反應直接減少到了原有水平的 1/4，這是美國的一代兒童用了 10 年時間給出的證明。

       在 2011 年《Journal of Global Infectious Diseases》上的一篇綜述文章中總結到：總體來看，接種多聯**，安全性更好，且接種次數的降低有效減輕了現代嬰兒的痛苦。

       這種安全又方便的聯合**的出現，首先看到益處的不是家長，而是渴望擴大**接種覆蓋人群的流行病學專家。

       在上世紀 90 年代成立的兒童**倡議組織（CVI）在成立規(guī)劃中便寫入了：“以新的方式聯合成多價（多病種）”的新**，并把這些聯合**應用于接種中。

       針數少了，跑接種站次數少了，孩子痛苦少了，家長麻煩少了，有利于提升家長們帶孩子去接種**的積極性。在一項美國的研究報告中顯示：與使用含有相同抗原的多種低聯**相比，使用五聯**提高了**的覆蓋率。

       在給我們的書面回復中，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的駐華代表 Gauden Galea 博士寫道：“聯合**確實為參加免疫計劃的孩子們和他們的父母提供了不少益處，它減少了接種次數，從而減少了家長們跑接種站的次數，降低了漏種，尤其對于那些需要多次接種的**而言。”

       20年的差距

       當然，在中國，作為一個家長，如果你想讓孩子少打幾針，可以選擇需要自費接種的五聯**，大約每針 700 塊左右，四針加起來接近 3000 元，看上去，這只是一個錢可以解決的問題。然而，缺貨卻往往把這個問題變成了一個錢也不能解決的問題。

       2018 年 1 月開始，五聯**全國性斷貨 8 個月，中國境內都無法接種五聯**，以至于，以至于各地的疾控中心不得不緊急發(fā)布的五聯**替代方案……

       為什么會缺貨？

       最標準的答案說：五聯**是進口**，之后，便有媒體開始分析，進口**的產能，以及中國**產業(yè)的壟斷……

       然而，無論是因為經濟原因，還是進口**的產能問題，最后的結果是，中國每年只有 6％ 左右的孩子能用上四聯五聯這樣聯合程度比較高的“高級”**。而絕大多數工薪階層的孩子只能一次一次跑接種站。

       那么，為什么沒有更多的聯苗可選，為什么沒有更多的國產聯苗可供選擇，以及，為什么沒有非進口的國產五聯**？

       也許這才是問題的所在。

       中國的聯苗研發(fā)起步并不算太晚。

       在五聯**歐洲上市 9 年后，2006 年，武漢生物制品研究所有限公司研發(fā)的一款四聯**獲得批準，這種**聯合了百白破和乙肝。然而，按照我國的接種程序，百白破**需要在 3 個月時接種，而乙肝**必須 在24 小時內接種，這支水土不服的聯合**最終未能上市。

       夭折了的四聯**有沒有對國內企業(yè)聯合**的研發(fā)積極性造成壞影響，這一點我們并不知道。當我們就這個問題咨詢幾個**圈的業(yè)內人士時，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過這種四聯**。

       那之后，又隔了 7 年，一直到 2013 年，由本土**公司研發(fā)的另一種四聯**正式上市，這一次，這種**能夠提供的抗原包括百白破和 Hib。至今，中國沒有自己的五聯**。

       一位**產業(yè)的業(yè)內人士告訴我們：五聯以及更高聯合度的“大聯苗”，從一定意義上，是一個國家**產業(yè)發(fā)展的一種標志性產品。

       在 2015 年之前，中國一直沒有自己的脊灰滅活**，這是出現國產以百白破-脊灰為基礎的五聯苗的一大障礙。然而，即使扣除脊灰的因素，中國的四聯**姍姍來遲，而且只有一家，其中的原因，有技術，也有經濟和政治。

       技術的因素是來自中國生產百白破的落后工藝，那針包含白喉、百日咳和破傷風抗原的**通常在孩子 3、4、5、18 個月時接種。

       2012 年，《微生物免疫學進展》上發(fā)表的一篇《中國百日咳**的現狀及研發(fā)趨勢初探》曾直言：“中國目前仍然停留在共純化工藝生產無細胞百日咳**的水平上，與歐美發(fā)達國家存在近20年的差距。”

       差距主要體現在生產工藝上。

       目前，國際上更為先進和主流的技術是將白喉、百日咳、破傷風三種**組分分別純化，然后合成為百白破**，而在中國市場上的百白破**采用的還全部是一鍋煮，讓三種成分共同純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純度和穩(wěn)定性都低于組分純化的同類**。

       今年上半年長生生物事件的導 火 索之一是在 2017 年 10 月發(fā)現的數十萬百白破**不合格，在《財新周刊》的報道中，曾將去年百白破**“效價不合格”的部分原因歸結為共純化方法生產的百白破質量和穩(wěn)定性較差。

       從一定意義上，共純化工藝更像從前的“大鍋飯”，三種成分的權利和責任都不清不楚，平時在自己地盤工作時完成任務還沒有問題，但要進一步制造更高級的聯苗，與外來的**原液合作，矛盾就會突出出來，難度也會成倍地增加。

       升級困境

       技術落后的背后是壟斷的一類**市場與一刀切的監(jiān)管方法。

       因為百白破**是國家統一采購的一類**，按照 2009 年確定、之后從未調整過的采購價，只要 3. 4元一支，利潤率過低，形如雞肋。

       中國市場上百白破的主要生產廠商是由原來的國家六大生物制品研究所改制而來，壟斷程度很高。

       在 2018 年之前，武漢生物和長春長生的百白破**——就是出事的那那兩家——占據中國百白破**市場的主要份額。

       很顯然，對于這類**的技術升級，即使它們是進一步發(fā)展聯苗的基礎，**公司的動力也不大。

       在這里，沒有足夠開放的市場，也沒有可觀的高利潤，從而缺乏技術進步的動力。

       另一方面，根據目前的**監(jiān)管政策，在中國，生產不同單苗的兩家公司不能合作生產聯合**，即使他們處于同一集團內也不行。這種一刀切的監(jiān)管，最終的后果就是，那些對百白破**的技術升級興趣不大的公司反倒成了唯一有資格生產以百白破為基礎的聯合**的公司。

       有資格的沒興趣，有興趣的沒資格。一個新興的**公司想做聯合**的話，就意味著它要把所有的單品苗重做一遍。

       在資本市場長袖善舞的**企業(yè)當然會更喜歡那些風險更小，更容易做，更有光環(huán)，也更有錢景的新品種，諸如：全球首個埃博拉**、全球**單苗銷售額第一的**等等，卻罕有人去做這種每個孩子都需要用到的傳統**——百白破**工藝的提升。

       “中國的**公司更喜歡研發(fā)那種更有新聞性的全新的**，對改進和提升原來的工藝興趣不大”，一位業(yè)內人士這樣告訴我們。

       中國式的以百白破為基礎的聯苗所遭遇的困難，有點像一直被熱議的中國制造的困局，不能認為我們完全不注重研發(fā)，但這個關注中，我們往往缺乏耐心和動力把基礎打扎實，于是便更傾向于那些看上去更光鮮亮麗的“搶占制高點”，或是，“彎道超車式”的神話。

       作為全球的**使用國，從 2011 年到 2016 年，2011-2016 年中國多聯**的批簽發(fā)數量變化不大，年均增長率為 1.18%，而這種停滯幾乎是與全球**多聯、多價的發(fā)展趨勢相悖。

       2002 年專注于讓最貧窮國家的孩子們也可以接種上**的全球**免疫聯盟（GAVI）開始嘗試將五聯苗引入窮國。

       到 2014 年，全球已有 149 個國家將五聯**引入了自己的計劃免疫體系，還有 23 個國家采用了六聯**。

       而一直到 2018 年，中國的父母還在擔憂那支注射次數少、風險小的五聯苗會不會繼續(xù)缺貨？

       2018 年，因為百白破**和狂犬**的效價不合格引發(fā)的酣然大波，長春長生接到了中國**監(jiān)管史上的一筆罰單，91 個億。

       也是在這一年，一位私立醫(yī)院的法人代表因給顧客提供購自發(fā)達國家的 13 價肺炎**而鋃鐺入獄。